是机械地问,“你另外嫁了人?”
她从水池中爬起来擦身穿衣,道:“我一人在这边活不下去,便嫁了新郎君。”
李柔风滞在水中,声调有些硬:“那你的郎君呢?”
“死了。”张翠娥干着嗓子道,“你知道的,我克夫。孩子生了,他就死了。”“你有孩子了?”他的声音更飘。
张翠娥哑哑地笑了笑,随手拿起水池边上的拨浪鼓转了转,弹丸击打在鼓面上发出咚咚的声音,她道:“你不信,自己摸摸吧,这水池边上,尽是小孩儿玩的东西。”
阳光已经西斜得厉害,张翠娥背着阳光,斜倾着身子擦干头发,静静地看着李柔风跌跌撞撞地淌着水走到池边,伸长胳膊去摸池边的东西。
她没有骗他,池边的确摆满小妖怪的玩物,风车、泥哨、春牛、傀儡、采莲船、不倒翁……她从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,从货郎那里给小妖怪搜刮来各种小玩意儿,自己做的小玩具也数不胜数。
他的手指一样一样摸过这些玩具,越摸越慢,披散着乌墨般长发的修长脊背,竟现出极深刻的萧索之意。张翠娥看着他深陷在一个被小妖怪打破的泥孩儿身上的手指,心中竟像被刀割了一下一样疼。
她有些后悔骗他,但长痛何如短痛?她忍住了,嘴角依然挂着讥诮的笑,沙哑着声音道:“洗完了就起来,莫又泡肿了,还得我搂搂抱抱把你养回来。村子里人多眼杂,倘若被人看到了,我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明白。我被浸猪笼也就罢了,我儿子要是从小被人指指点点,你让他长大了怎么做人?”
李柔风忽地道:“你孩儿多大了?”
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,长了多少天她都记得清清楚楚,险些脱口而出。话到嘴边被她生生忍住,她突然明白李柔风是在套她的实话,他依旧不信。她干干地笑了一声,道:“一岁多点。”
李柔风低了眉,也不再细问,只是寥落道:“我那衣衫不能穿了,你家郎君可有旧衣,让我暂且换上?”
张翠娥心道此人还是如过去那般心机极深,便道:“郎君死了,旧物便一同葬了。你就没带些换洗衣物吗?”
李柔风不言,她便去那佛像的大肚子里翻翻找找,果然找出几套干净衣衫。张翠娥冷笑一声,心道你这些路数难道我还看不明白?她把干布巾扔给他,然后把水池的水都给放了。
天边开始现出彩霞,张翠娥穿着一身羌人青衣,坐在水池边。她不看李柔风,仰头望着辽远的天空。李柔风沉默地穿着衣衫,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,人心却不一样了。
等李柔风把衣服穿好了,张翠娥跳下水池,呵斥着把鸡都赶进柴房中去,将院中的鸡屎、鸡毛用一把干竹枝束成的大扫帚随便扫了扫,洗干净手,便要出门。
李柔风叫住她:“你去哪儿?”
张翠娥道:“我儿子今天被婆家接去了,我去接他回来。”
她过去坑蒙拐骗惯了,谎话张口即来,极其自然。李柔风心中本存着怀疑,毕竟他在池边摸到了九连环和鲁班锁,一岁多点的孩子哪里会玩九连环和鲁班锁?他已经试探出她身边没有郎君,觉得她根本连有孩子这件事都是胡扯的。但眼下她竟真要去接孩子回来,显然也不怕让那孩子出现在他面前——难道她没骗他?
他心中一时失落彷徨,竟不知所措不知从何言说。他找了她两年,她竟就这样轻轻巧巧重新又嫁人生子了吗?他明白她从没有真正相信他爱她,他心里所想的一切她都看得清清楚楚,便是那回成亲,她也知道他其实是在化解她的一个执念——其实哪里是他在化解她的执念呢?是她在帮他化解执念,她知道他是个守诺的人,绝不会背弃他说要娶她的誓言,她在成全他。
她一直知晓,他过去没有真正全心全意爱过她,等他全心全意爱上她的时候,她却已经没有机会知晓了。
已经晚了,就像他不摸着她的时候他就会忘记,她其实是个很瘦弱的小姑娘,他不深深探入她的生活,他也总会忘记,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、时时刻刻要为了活着而挣扎的女人。
他凭什么要她一直在他的空许诺下等着他、耗尽她的青春?
李柔风听见张翠娥推门出去,听见她平淡地说:“外边还有人在捉你,你就在这里待着,待到夜里再走吧。”
他在院中发了许久的呆,久到夕阳照得他手脚都开始出现腐烂的刺疼,他这才回过神,慌忙跑到窝棚里的木佛像身边去,醇厚的佛气滋润上来,他想,他不要走了,她等不了他,他可以等,他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,他承受得起漫长哪怕无止境的等待。他在鬼市上抱住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二嫁了,现在他又何惧她已经四嫁生子?她不是克夫吗?反正她身边也没别的男人,反正他已经是一个死人,她就尽情地克吧,克得他粉身碎骨,她照样能伸手捏出一个完好的他来。
他便守在院子里等张翠娥回来,然而一直等到天黑,他眼前现出阴间世,张翠娥都没有回来。
他想莫非她的婆家留她吃晚饭?莫非她的孩子突然生了急病,她带着她的孩子去瞧
第十二章 白云相爱(7/11)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